告诉你一个真实的事务所
这是我二十多年来写得最长的一篇文章，一直犹豫着不敢发出来，因为见过了太多成功的故事，成功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真的。在几乎所有人的惊讶中，我递交了辞呈。
在这三年半中，我一直记着日记，顽强又自欺欺人地想记下所有，记下自己为之奋斗的痕迹。三年前，当我被它选中，确是一种受宠若惊的感受。三年来，我也一直心怀感激。可是回忆总是无力承担我的未来。永远只能向前看。现在，当终于要离开的时候，我只想把日记整理出来，把那一个个片断拼凑起来，告诉你我的成长，一步一步，一点一滴；告诉你最真实的事务所生活，最真实的四大。
一年级(上)
20天的培训结束了，从此开始了第一年的“小朋友”生涯。当时是9月份，还属于淡季，没有太多的job能够让我们做。所以每个人都很紧张，只要发现自己是闲着的就非常不安，希望能够被用起来。我遇到的第一个senior非常非常好。因为那个job不忙，所以她耐心地教了我很多东西，还请我吃了小龙虾，谈了很多公司的人和事。平心而论，到现在为止，我遇到的不管是manager,senior还是staff，都很不错。虽然technical有高低，但都很敬业。这是我庆幸的。之后，我就被她“推荐”给了一个要好的同事，正式开始了第二个job。
痛苦的历程就此开始。这不是一个简单的case，又是我最讨厌的日本客户。说讨厌，是因为日本工厂等级森严，对中国人的管理严格，而且还有很多条条框框的约束，让我这种自由散漫的人很反感。但其实，日本人的认真和严谨又是让我非常佩服的。
第一天到客户公司，听见客户抱怨我们的价格太贵。
第二天，客户说：这个问题你来问我干吗，你们自己去查。
第三天，早该准备好的资料还没有着落，连要审计的报表也没有报出。
第四天，老板下现场，一个电话我们肌肠辘辘等到晚上八点。到了后，朝我们几个新员工看看，面无表情。
这是我在日记《后来》中写下的一段话：
“也许到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才真正属于了自己。因为已经没有别的东西了，只好为自己考虑。
这是一份历经千辛万苦得来不易的工作，我不敢去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正热爱她。象极一座围城，外面的人要进去，里面的人拼命想出来。我是哪一类呢？我想我是那种进去看一眼再决定取舍的人。这样做有两种结果：抛弃她，以及被她抛弃。
不要说人没有贵贱。也不要说人没有尊卑。我在现实里快速地长大，每一天都知道自己得到什么，却不清楚正在失去什么。有谁能告诉我，成功之前究竟要吃多少苦要流多少眼泪，要受多少冷遇多少怠慢。
于是，我不敢去想象我的后来。五年后我是怎样的一个女人，甚至不敢想象明天的样子。偶尔，我会做一场白日梦。幻想的一大好处是可以跳过很多很多艰辛的中间过程，直接到达你的理想。在这一分钟笑，在下一分钟哭。在这一分钟亲吻，在下一分钟离别。后来，这个世界不再非黑即白；后来，你发现你所习惯的那种生活，突然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后来，你越来越爱自己和亲人；后来，你的每一小块后来无时无刻不被命运改变。而你，操纵不了。”
那段时间，我的心里充满了绝望。是头一次，感觉自己孤立无援。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忙。别人给的，最多是关心和鼓励，却绝不会有人能够代劳必须自己去做的事情。这三个月，我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负面的情绪，对以前一直以来的顺利和圆满，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颠覆。我不喜欢，但我知道无法躲避。人的很多种性格，其实都是外界逼迫出来的。我的青涩、无知、胆怯、软弱，总会在环境的压力下，被磨练成一方刀枪不入的岩石。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的生活正起着巨大的变化，让我措手不及。所有的荣誉、得意和自信，都在一点一点远去。随之而来的是痛苦，是一道道坎。现在，每一天都变得如此艰难。每一天早上起来都充满了忧愁。每一天仿佛都遍布危险。
读书和工作原来有如此大的差异。原来我是那么不更人事。如梦初醒。醒来是一笔笔欠债，要压上所有的快乐去偿还。金钱也已经失去了刺激，我需要的是时间。我可以忍受肉体的劳累，却不能不在乎精神的疲惫。
近乎精力憔悴。我的学生气，正在一点一点退去。
一转眼到了12月，peakseason越来越近了，CPA的成绩也即将揭晓。2003年的12月31日，是值得我永远铭记的日子。这是我进公司之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客户辱骂到痛哭流涕，原因是我翻了她强行不让我翻又说不出理由的增值税凭证。那是一个国企的四十岁左右的上海女人，骂了什么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那天刚刚得知当年考了五门CPA悲惨地只通过了最简单的一门，心情已是低落到极点。然后经她训斥，本来脸皮就薄的我，居然克制不住流下泪来。躲进会议室，越是不想去想，人就越像一架只会流泪的机器，机械地掉着眼泪。第一年，工作才正式开始三个月，我真的什么都不懂，被客户欺骗，看不起，怎么会那么委屈。同事们走上来劝我，我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负责的女senior一直搂住我的肩膀，我多想就扑进她的怀里痛哭一场不管任何的后果！可是不行，我多么痛苦而清晰地意识到，还有一个下午一个晚上的审计，我必须坚持到最后，却不能哭着坚持。晚上还要和客户一起吃饭，我可以在自己人面前丢脸，无论如何不能在外人面前丢自己的脸，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看见我的泪痕。我必须忍住！那一刻我想了那么多，我慢慢地忍，慢慢地平静，慢慢地装出若无其事。可是我的心里，真的像刀绞一样痛！
那天晚上12点，新年的钟声敲过，我正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发泄了，可是我没有。我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一种经历，都值得纪念。
一年级(下)
度过了一个忙季，很想请假休息一下，可是一直都排不出时间。现在回头想想，那个忙季我没有遭遇刚接到offer时传闻的什么天天加班到凌晨的情况。我知道自己不属于做得很辛苦的那类，但不知道这样属于幸运还是不幸。有一起进来的同事，做到腰椎间盘突出，躺在病床上，公司便fire了他。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还是幸运的，至少还很健康，也没有因为劳累发很多“豆豆”，呵呵。所有的auditor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包括我。再怎么劳累，再怎么没有自己的时间，再怎么抱怨，忙季一过去，都烟消云散了。
记得那是清明节前后，在江苏。午间休息的时候，和客户讨论算命的问题。在场的四人，都相信所谓的“宿命”，除了我。后来说给男朋友听，他回答：你不信命，所以过得很辛苦。如果有一种信仰，人就会有更多的信心和依赖。
可我还是不相信。
有时候我连自己都不相信，为什么要相信从另一个陌生人口中说出的我的“命”？就像我从不相信我是黄天眷顾的生命，因此也就没有理由相信他会为我安排打点此生。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除了自己可以去创造，去拼搏，再没有第二个人、第二双手，可以依赖。
所以，觉得我的命有时候很“硬”。硬得不像个水做的女孩子。
那天天气一扫前几日的阴霾，春光明媚。坐在空气浑浊的会议室昏昏欲睡。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看着她们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没空管我，也觉得好庸懒。同事进来对我说：如果明年你在公司见到我，就打我一个耳光，把我打醒。（有趣的是，一年之后，我果然在公司又见到了她，然后对她提起这句话，可是她居然都已经忘记了！再次印证auditor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我想，做senior真的有那么多事吗？真的需要每日加班到深夜吗？真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在工作上吗?如果等我做到了senior，可以自己control了，我一定会改变一下方式。首先，就不会将大量时间花在吃饭上。人等人，等来等去浪费时间。其次，我会根据工作量决定什么时候去吃饭，什么时候回去。我会把每天的工作安排好，保证自己做得不很苦，小朋友又有事情可做。
我不明白，一个国际性的事务所，为什么对她最最宝贵的资产如此重压，一点都不懂得珍惜。那天，我在客户那里亲眼看见我们负责的女senior，一个非常倔强的人，在电话里被manager骂哭，一边接电话一边拿纸巾擦眼泪，引得客户纷纷侧目。据说只是因为她没有去做manager要求她做的而其实是manager份内的事。其实我是爱公司的。从一开始就是。甚至不惜加班，不怕牺牲个人时间。可是现在有点失望。这仿佛都只是一厢情愿的暗恋而已。
晚上，senior让我自己打车先回宾馆，可是太晚了，打不到车。10点钟，我一个人提着沉重的电脑走在小城人烟稀少的马路上，非常郁闷地想，原来工作只是各取所需。
在这里，真的只是各取所需。那是我第一次有这个想法。他要我替他干活，而我要的则是经验。他付钱，我出力，就是这么简单。
到现在为止，我都觉得，第一年是最痛苦的。因为什么都不懂，客户不理你，有时候还遭到冷嘲热讽。有些senior应该做却不想做的、肯定讨骂的事，差你去做，然后被骂回来。有时候两头不讨好。遇到脾气不好的senior，也会对你很不耐烦。不过，这是没有办法的。每一个行业的新手都会被人欺负。这个阶段，一定要忍过去。我开始觉得人最难得的品质其实是勇敢：勇敢面对自己的缺点，勇敢面对别人的指责，勇敢面对未知的现实，勇敢面对过去的失败。
二年级(上)
到二年级了。开始管一年级的新同学叫“小朋友”，呵呵。由于我一直做的是小项目，一直都只是三个人，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不像人家做大项目的，在公司呼朋唤友很是拉风。我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做好每天该做的事情。其实，audit可以做得很仔细，也可以做得很粗糙，只要不被发现，俗称“放飞机”。 Audit是靠良心吃饭的。
被一个熟悉的senior拉过去做事，大家彼此熟悉了，也能一起说说话。有一次她对我说，为什么觉得我做得没有去年好了，其实原因很简单，那段时间正和男朋友吵架，干活有些心不在焉。也正是那个时候，我意识到自己是个很传统、也是很需要感情的人。只有家庭美满，才能安心工作。于是，我对自己说，下一个目标，是在26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因为不想做女强人，我要一个家庭，然后才能专注自己的事业。
我是一个有目标和计划的人，有时候太固执，改变让我不安。
不过，做了auditing之后，发现自己的话越来越少，劳骚越来越多，脾气也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可能每一份工作做久了，都会影响人的性格吧。
这一年，因为安然事件，美国证监会通过了萨班斯法案，就是俗称的“SOXffice:smarttags” />404”。公司开始无比重视客户的内部控制，要求分析性复核施行所谓的“四步法”，即在了解客户的基础上，按照审计师的经验建立一个独立的“期望值”，然后与实际的财务结果进行比较，如果有很大的差异就意味着潜在的审计调整。谢天谢地，到今天，我终于可以勇敢地说出来，这个所谓的“四步法”，简直就是一堆垃圾。我读过一些这方面的书，知道虽然它的初衷是好的，就是作为审计师一定要非常了解客户的业务，这个我完全同意，但是事实上非常难以操作。不是所有的科目都可以设立一个“期望值”。假如说销售额和成本费用科目可以按照客户的预算，那么资产负债表的各项余额更可能受年底突发事件的影响而根本无法预计。即使能够估计出比上年同期增长多少减少多少，也无法精确地估计出增长、减少了10%还是9%。连客户都无法做这样的估计，我们又怎么可以？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同事都开始投机取巧。对小客户，直接拿去年的数字做比较。对要求比较高的客户，就想尽各种方法从中算一个貌似比较接近实际的数字。或者知道了实际结果之后倒算一个数字用于比较。到现在，其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为银行存款建一个合理的“期望值”。也没有人教我，因为其实大家都一知半解，却没有人承认。这其实是促使我离开的一个原因。我实在无法忍受把大量的时间花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加班到凌晨只是为了让“期望值”在老板看起来比较合理。我无法忍受。做了senior之后我也对小朋友说，你们的“四步法”我不care的，看都不看。我只看关键的东西，而那些，只是形式。
这一年的忙季连同之前的上半赛季，我度过了一段后来被称之为“梦魇”的日子。
那是一家上市公司。不幸的是，我一直觉得那只是一家依靠雕虫小技正好赶上互联网大发展侥幸上了市圈了钱却没什么前途的公司。一家成功后就找了个御用文人替高管写了本歌功颂德的恶心之极的书的公司。当然，这不是正题。先列个中期审阅的schedule吧：
10月28日，星期四，开了大半天的会，什么也没有做。
10月29日，星期五，做planning，内控。
11月1日，星期一，继续做planning，开审计取证会议。
11月2日，星期二，讨论以前发现的关键审计问题。
11月3日，星期三，开了大半天内部成员会议。
11月4日，星期四，开始做期望值和实质性测试，声称星期五，也就是明天，就要做出所有审计调整。
11月5日，星期五，继续做期望值和实质性测试k。
11月7日，星期日，加班写分析性复核。
11月8日，星期一，汇总调整和分析性复核， 一边贴database。
11月9日，星期二，写完分析性复核， 贴完database。
一共13天，前9天完全没有效率，然后突然要在后5天中做出调整。毫不合理的审计安排。此间，我还被迫抽出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用excel画一张详尽的“组织结构图”，只有寥寥几个格子不超过10人啊！这样做只因为经理要求每一条线条都要笔直对齐，每一个格子大小都要完全吻合，而且要美观大方！结果最后老板居然还没有看。可能我不属于追求完美的人，而让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把有限的时间花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上？一定还有什么更重要的需要去完成。如果我是一个领导者，我不会在乎一根线条的粗细。
只是举两个简单的例子。事实上，因为经理的要求比较高，我们不得不几乎要忽略重要性水平地事无巨细地做。她天天在现场“督战”，一丝不苟，也从来看不见笑容。于是大家纷纷躲到财务部。那时候觉得压力好大，觉得总有一双眼睛无形地盯着你，觉得自己怎么总是做得不好，否则为什么她一直在叹气。越是这样想，越是怕做错。大气不敢喘，每天一身身地出汗。
如果我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倒好了。但其实我很在乎，也很敏感。我很努力地去做，也想做好，可是与她的要求总是有一段很长很长的距离……有一次，我的senior在和她讨论工作，讨论到一半的时候，senior突然很平静地说：“对不起，我觉得我做不了。我的能力有限，无法达到你的期望。真的做不了了。”她愣住了，在场的每个人都愣住了。Senior很勇敢，他说了每个人都想说的话。
而客户也被我们折磨得天天追问：你们什么时候走啊？或者冲我们挖苦，发火。这种滋味不太好受。财务经理也是刚从我们所跳出去的，她也一直在叫：我也有N年的审计经验了，从来没碰到过这么detail地查帐的！受不了！财务部都是些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有空就谈谈什么美容健身，保养瑜伽。一天有个小姑娘对我说：“你的面色好难看啊，很黄的。唉，你们这一行，太辛苦了。”是吗？我大吃一惊。原来自己也好不关心自己。照照镜子，是惨不忍睹的皮肤，乱蓬蓬的头发。加速折旧，难道真的这么快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啦？外面人看看我们，还都觉得不错，工资不少，跳出去又能找一份好工作。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些“看上去不错”的行头，要为之付出多少。上学的时候心情不好可以逃课，上班的时候却不可以逃班。一个人回家哭一场，好像就算是给自己的交代。
我在日记《大哭一场》中写道：“在这里，你完全就是一个傀儡，就是一个木偶，上面怎么说，就怎么做。端茶倒水盛饭是小事，亦步亦趋最重要。她说话可以大声可以撒娇，你说话一定要轻轻巧巧。回答问题不能有丝毫差错，思路不同就要全盘推倒。哭累了最多妈妈出来安慰几句，明天还要硬着头皮上班，没有人可怜。快1点钟了，还是赶快睡吧。auditor的生活，反正就是这么一部水深火热的屈辱史。有时候想想觉得自己真像一个被虐狂。好难受。一份工作，如果做到每天睁开眼睛就有人间炼狱的感觉，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坚持下去。”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地想要resign。已经比周围的同事晚了很多。
二年级(下)
这一年是CPA丰收的一年，一下子英勇无比地通过了最难考的三门，顺利地连自己也没有想到。于是，我和男朋友都只剩下了最后一门，下一个目标眼看就要实现了。年末盘点这一年，有小小的得意。虽然已经有了ACCA，已经一定可以做到manager，但要在这一行混，CPA还是早一点取得好，否则以后只会越来越忙，越来越缺少复习的时间。
身边开始有同事来来去去，进进出出。我却对自己说，一定要做满三年。并且一定要有独立领导一个团队的经验，才可以允许自己跳槽。确实，我也做到了。三年中，我一心一意心无旁骛，拒绝了外面的一切机会。即使知道月薪比其他的一家四大低了20%，也没有动过跳槽的心思。对比了从其他四大跳过来的同事，我知道，如果过去，只能做边缘的差job，而且也失去了人脉，只会对自己的发展不利。从选择accounting作为大学的专业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只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了。
再来说那段“梦魇”的日子。这是后来我在日记《梦魇》中写下的： “我不知道，虽然一年多过去了，那个job会依然像梦魇一样缠着我。为什么，不明白。这么久了，以为可以释怀，却还是很伤心。
那也是一个冬天。说不出有多么苦。那一种心理的压力，从未有过的压抑。凌晨加班回家，麻木地坐在taxi上，眼泪也会无声地流下来。抱怨之后，逐渐学会对自己说：坚强一点，熬过去，就好了。不要害怕压力，所有的苦一定会变成将来的甜。
那段时间，家里的防盗门出了点问题，总是关不住。记得有一次，凌晨2点到家，心情很坏。可是门怎么也关不上，还发出很大的声响。怕惊醒了熟睡的父母的我，越来越烦躁，终于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大哭起来。妈妈吓得跑出来安慰了我好久。
那一刻，真是好多好多的委屈，好多好多的自责。
然而，当冬天终于过去的时候，我的春天却永远没有到来。打开retain（一个安排工作的系统）时我愣了好久。有一个名字，被永久地换成了另一个。
Nobody tells me why. Nobody even said a word to me.
承受了那么大的压力，忍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所有的所有，在顷刻之间都化为乌有，找不到了弥补和出口。没有人再给我一次机会，纵然我愿意加倍努力。甚至，没有人听我的解释，没有人知道我的感受。
已经过去很久了。很久了，都不愿意提起这段往事。也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即使是他们。我很快乐地奔波于各个job，不再把喜怒挂在脸上。可是，每次想到总会隐隐作痛。付出了那么多，最后却被fire掉，没有一个理由。自信心，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消失不见。在之后的几个月里，都是恍恍惚惚。I feel hurt.很后悔。不是后悔去了这个job，只是后悔当时没有做更多的account，白白浪费了一个忙季。在别人学会了很多的同时，自己却碌碌无为。
也许多一点挫折是好事，我想我应该感谢。它从反面教会了我什么才是包容，什么才是信任。它也教会了我怎么应付巨大的压力。它激励我以后要努力再努力，也促使我更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因为，有时候，机会只有一次，不进则退！”
就这样，我付出那么多辛苦、做了足足一年的大项目，突然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把我给替换了，而人员的更替原先是一个大忌。没有人过来对我说为什么。做的不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没有人对我说。没有任何争辩的机会。也没有人再给我一次机会。至今仍记着经理对我说的一句话：你看人家xxx，做得多好啊，才做了3年不到就一个人负责那么大一个项目，你要加油啊！我一直相信，路到桥头自然直。我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人，知道自己有多少能力。无论别人怎么议论我，怎么评价我，在自己心里，都要有一个坐标。不为他们的言语所累，做自己应该做的。不可盲目地自信，也不可过分自卑。其实我一直在等待有那么的一个机会。但终于没有等到，这是我走的另一个原因，会在后面详细解释。
但不管怎么样，这场风波对自信心已经造成了极为沉重的打击。虽然家人、男朋友都很开心，因为他们知道我不用再做那个给我带来那么大压力的项目，不用再面对那个会被客户斥为根本没有重要性水平的经理，我却一直固执而自卑地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好。很讽刺的是，我上面的那个小senior，一起做这个项目做到要离职，最后公司许诺给他更换job才把他给留了下来。不久之后，我义无反顾地去了一个西北的IPO。在很多人都觉得我很傻的时候，其实我有自己的心事。因为太想证明自己，所以那段时间拼得很凶。Team很好，给了我很多支持很多信任，在我最需要自信的时候，成全了我。这个项目的经理，也是我三年最感激的人。在那上面，我一直做到离职。
IPO是很苦的，很多人都躲闪不及，但很能学东西。我知道工作是各取所需，没有辛苦付出就没有得到。于是，那整整五个星期高强度的工作，没有一天休息，没有一天回家，做到天天汗流浃背，神经高度紧张。Senior好像在故意锻炼我，分配给我很多重要的科目。为了把国企的权益做清楚，我去客户档案室查了十年的相关凭证！为把三年一期的未分配利润带平、为把调整做对，做到头晕眼花出错然后被senior狂骂！呵呵，我知道自己不够聪明，所以只好用勤奋来弥补。那时我想自己怎么那么命苦啊！忍辱负重！然后一个人夜里会突然醒过来孤独地哭。（我是不是很会哭啊？呵呵。不过这是一种健康的发泄方式，而且自从前一年12月31日的经历之后，我便没有在别人面前流过泪。）成功是不是必须忍辱负重受很多苦呢？结果，脖子断了，腿软了，眼睛瞎了，身体累了。终于有一天发现坐着也心跳地厉害。妈妈听了很心痛，一个电话命令我一定要回上海休假看医生。这时项目暂时告一段落，我终于能够请假回到了家。幸好，心脏没有大碍，医生只说我需要休息。
可是，即使在这样的时候，我也保持工作之后看一到两个小时的CPA，以及周末抽一天做练习。我希望最后一门能够顺利地通过。而这时，只是当年的5月份。我的坚持和毅力，的确为我带来了很多。
三年级(上)
终于升到了senior。感觉自己一点点强大起来。在那个IPO上我遇到一个极为强劲的senior，教了我很多technical的东西。我是在那个IPO上一点点成长起来的，一直到他们觉得我有能力做这个8人team的inchargesenior。这一年，我有1/3的时间在外地，其中大部分在西北。见不到家人，我觉得我失去了很多，可是得到了更多。我不想贪图安逸，我要看见自己的进步。所以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三年级上的生活很平常，一切都步入正轨。应该说，和一些同事相比，我做得不是很辛苦，因为有一个大项目，我不用被迫转战一个星期一个的小项目。但是我的项目都在外地，意味着除了休假我就必须离开上海。虽然我是个喜欢旅行的人，但有时候难免不会想家。我想写的不是这些，而是这时公司发生的一件大事，就发生在我身边的一件悲惨的事：一个刚进公司的小朋友，自杀了。甚至前一个星期，我认识的同事还对我谈起他的内向和怪癖；一个星期之后，那条热腾腾的小生命就飘走了，消失了。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让人禁不住唏嘘不已。接到短消息的时候，我非常之惊讶，也非常难受。无法想象他单亲的、病重的母亲再怎么坚持活下去。其实造成这个悲剧，公司不是主要原因。但每个人都说，如果当时能主动开导他，可能结果完全两样。再联想到自己，觉得很幸福。我很年轻很健康，有一份养得起自己的工作，有疼爱我的父母和他——很平凡的生活，却已经足够。即使有些小小的不如意，又能怎么样呢？有希望，就有未来。树立一个目标，然后踏踏实实地去实现。
三年级(下)
Gameover！终于，在进公司的第三年，我通过了所有的CPA考试。也成为那时我们组同一级别唯一一个通过所有CPA的人，以及经理以下级别唯一一个同时拥有CPA和ACCA的人。男朋友也顺利通过最后一门。这一年，我们幸福地结婚了，我的目标一个个实现了！
结婚之后我还是有很多改变的。曾经一度想不明白，不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吗？为什么在人生最初的、最好的二十二年，我要发奋读书，兢兢业业，努力找一份好工作？越来越多的女孩子，把下半辈子的希望寄托在另一个男人身上。这种感觉在结婚的那一天尤为强烈。后来终于想通了。所有以前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和挫折，都是为了充实自己、提高自己，以避免因为没有财力而必须找一个富有却不相爱的人结婚，也不用被迫以嫁人为手段来改善生活——这对性格独立的我来说很重要。现在我很庆幸，能够撇开物质的东西去找一个真正相爱的人。
那之后，突然想要安定，想过稳定的生活，拒绝出差，好好地呆在上海。可是……公司一年一度的业绩考核开始了，我的分数其实很高。但是你知道，每个公司都有所谓的“办公室政治”。有时候，尽管你的表现出色，但如果没有出现在一个“正确”的项目中，没有很强有力的support，再出色也无济于事。比如说，周围的同事都在传说，某个staff只会看合同却一直是toppay，也敢与比自己高好几个级别的senior吵架，一切只是因为有座好的“靠山”。可能是我比较单纯吧，我不觉得这样可以长久或对己有利，所以我与所有的上级都淡淡地相处，也不主动示好。我觉得，一名领导者的忌讳应该包括太过偏袒某一方，这样很容易激起其他人的反感，打破平衡。即使你真的很喜欢、很欣赏某个下属，也要掌握分寸。再回到正题吧，我和一起做那个IPO项目的同一个级别的同事，就因为各种原因，分数统统被discount了。并且，我们项目上20几人中只有负责的senior是toppay，那也是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其实我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局，有一点辛酸却也无可奈何。既然决定留在这里，就要接受公司的潜规则；如果不能接受，那就离开。于是，我的四位同事纷纷选择了resign。而我选择了留下，我知道自己缺少的不是别的，而是机会。于是我对经理说：请给我一个机会，我要做IPO。
四年级
10月7日，第四个忙季来临，一个人收拾行李，假装只是做一次简单的长途旅行。工作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我必须一心一意，全力以赴。要很久很久，忍受分离。
这个时候，开始有猎头联系我。那是世界数一数二的公司，航空母舰，在招类似财务管理培训生之类的职位，要求四大工作三至四年，两年内审了解业务之后转FM/FC/CFO，每年招3-4次。这家公司的培训机制绝对是一流的，在业界也很有名。之前也有类似的岗位找到我，都是500强，但都是单纯的内部审计，我连面试都没去。说实话，我一直觉得内部审计这个职位很尴尬。虽然公司有很多同事出去都做了内审，但我是不会为了这样的职位轻易跳出去，哪怕薪水再高也不去。我真正想去的是财务。吸引我的恰恰是这个可以转成财务管理层的机会，overseas exposure to improve English，以及公司的名声。是的，我要承认，我没有很远大的志向。我不想做什么上市公司的CFO，拿很多option。我只是一个女人，要一个幸福的家庭，让家人开心是我的责任；其次才是一份过得去的工作。我不要很多钱，那意味着失去更多。我与熟悉的同事聊了之后才知道，其实很多人都去应聘过，有些没有拿到offer，拿到offer的现在已经转成了FMorFC，并且做得很开心，至少比auditor强。于是我决定在趁英文还没有完全忘记之前，去试一试。说实话，这居然是我大学毕业之后的第一次面试。
第一轮，第二轮，因为一直出差，所以都是人力经理英文电话“面试”。一直到第三轮之前，我也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只当是一个机会，而不是一个“必不可少”的机会。
让我彻底转变看法的恰恰是第三轮面试。这一轮英文面试进行了整整一天。通过前两轮面试已经去掉了一大半候选人，因此一共只有四人参加，两人来自英文母语的国家，还有一人和我一样是local的。四人当中只有我一个是女的。从早到晚，包括中饭，一个美国人，一个*人，一个新加坡人，一个澳大利亚人，两个马来西亚人，三个中国人。蛮有趣的，进公司三年说的英文大概还没有那一天说得多。从高级审计经理的专业问题考查，到人力资源经理的职业规划问题；从问答环节，到当场做一个presentation；一天下来，我一直表现的是最真实、最自然的一面。最后，也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不仅得到了offer，而且得到了今年大中华区这个level最高pay的offer！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自己得到了认可——苦苦等待三年半，在公司一直得不到的机会，原来就在这里。三年的蛰伏，在苦苦等待了三年半希望被承认之后，终于决定放弃，然后启程，去一个真正需要我的地方。
正是这一次面试，双方都极为满意，我也终于下定决心。可是没有结束，当得知我辞职消息的一个星期中，突然开始有无数的人找我谈话，试图说服我留下——包括两位合伙人。而新东家得知这个情况后，也对我“狂轰滥炸”，一定不肯放弃。那段时间曾经非常非常痛苦。每个人似乎都很真诚，也很有道理，却相互矛盾。不过，一切都太迟了，我已经下了决心，不会再反悔，也决不后悔。决定的“对”与“错”见人见智，而我相信自己的决定——失眠了无数个夜晚、咨询了无数的人、权衡了很多利弊之后作出的决定。至少，我的家人都支持我。其他人的意见，对我来说并不那么重要。三年的兢兢业业，我已经能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所有关心我的人。没有赌气，也不想证明给谁看，正如我不能对所有人示好。其实公司提供的培训环境并不怎么样。首先，我觉得这三年半来原来专业八级的英文几乎都荒废了。特别是从今年开始，所有的database都要写中文，更加用不到英文。其次，原先培训都安排在相对比较空的夏天，但是现在几乎一直要干活，有时候培训反而成了一件很让人反感的事情。效果也不怎么样。最后，所谓secondment，就是被送到国外工作两年的机会是非常非常稀少的，一般人根本得不到。现在，只要你是个人，能够忍，做到第五年一定能升经理。不是流行一个笑话吗：考不出CPA？没关系，做USGAAP好了。
工作就像恋爱，每个人都希望与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这也是我喜欢的生活，有机会能够游历不同的国家，给文字更多的灵感。两年之后，是稳定的生活，可以实现我“有一个独立的办公室”的愿望。那时候，该要一个宝宝啦，然后和家人在一起。有一次，老公担心地问我：“万一两年之后他们要你继续做下去，不给你休假养宝宝怎么办啊？”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那就辞职！”是哦，工作永远不能取代家庭。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一年之中我的薪水几乎翻了一番。但是，钱永远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回想最初的两年，出差机会少，加班也不多，薪水自然要比同级别的同事少很多。那几年加班费的政策一变再变，而我现在甚至都已经忘了。可见我对“钱”基本没有什么概念。奇怪的是，离职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询问我新公司的薪水，大家关心的几乎都是未来的前景。我以为我会做很久，因为所有人都相信我一定会做很久。我却让大家失望了。
和我一起去面试的家伙，在面试的间隙一直和我说：老板不会放我走的，云云。无法相信现在还有这么幼稚的想法。地球离了谁都会转，这个道理早就知道。不管别人对我的离职怎样纷纷议论，我的心情一直是好的。不停地有人告诉我：不要一时冲动！我却不停地告诉自己：相信女人的直觉吧。许多人都试图说服我，或者影响我，然而发现只是徒劳。他们忘记了，我与自己已经相处了20多年。
后记
我把职场最初的、最纯真的三年留给了公司。无论她对我如何，我的心里都只有感激。的确，这里有我三年的成长过程，三年来学到的东西、三年来的进步，点点滴滴铭记在心，不敢忘记。哪怕是最痛苦的经历，也让我感激，因为没有那些挫折我的人生便无法完整。也同样感谢那些一直带我、关心我的manager和partner，没有他们的鼓励我无法坚持到现在。可是，实在，我要去追求另一个舞台。这其实是一个异常艰难的决定！
享受难得的假期之后，我又该启程了。又是一个起点，前途未仆。我也会继续记着日记，记一段自己的历史。每一次总结总能促使我去思考一些东西，明白一些道理，为下一段旅程做准备。我又开始为自己许下一个个目标，希望能一个个实现！
原作者accountingclub，转自会计视野
